我十一岁那年春天，为了挣工分，我不得不把家里的活交给了我十岁的妹妹，自己到场了成年人的劳动。春耕、春种、春天的田间治理，但最主要的活是种红芋。头年的冬天，从红芋窖里把红芋种选好，过年便支炕，炕上用牛马粪打成畦，把选出的红芋种排成行，头朝上，尾朝下，插在畦里。

尔后，用牛马粪笼罩。炕下用温火烧，温度不能过高，也不能太低，保持恒温。

这样在夏历的三月份，红芋芽便可栽了。栽红芋也是一种技术，把红芋芽芽拔起，用铰剪剪去根部带弯部门，扎成捆，运到地里。

把地打成红芋垄，在垄上插红芋芽。红芋芽一般要把根部向阳插，弯成孤形，埋在垄上，叫“瓢底插”。这样不光能结得多，而且个大。我同成年人一样，担着大桶到三里以外的河里挑水。

由于我个矮，担着挑子走路时，两只水桶总是碰地，所以我就把扁担的两头的铁链子缩短了两节。一位老农说，挑水时要让扁担颤，这样肩膀才气有休息的时机，常言说：“扁担颤，扁担颤，扁担不颤压鳖蛋。”我试着让扁担颤，可怎么也颤不起来。起初的几趟，我还以为没有什么，可厥后我越来越以为扁担重，最后以为它有千斤，两腿发软，如灌铅一般。

肩膀红肿了，火辣辣的痛，满身上下滚满了汗水，尤其是背上，像是有几十只苍蝇在爬动。一天活干下来，我疲倦已极，晚饭也顾不得吃，便呼呼而睡。第二天，当我在睡梦中，听见母亲一声一声地喊我时，烦恼地没有了耐性，带着很是厌恶的声音说：“你还让我活不！”母亲没有说话，而是默默地望着我，眼里像是有了泪水，我又忏悔自己不应那样看待母亲。

红芋秧逐步地成活了，一棵棵懒洋洋的，绿莹莹的，顶着心脏形的花叶，着实惹人喜爱。村里人拿起了锄头，开始耪红芋。

耪红芋要分垄，两人一垄，一人一面，由垄底向垄上耪。干这活比种红芋浇水轻松多了，我干得一点也不比成年人慢。

村里的王二愣子说：“小步点，干活不能这样老实，这样你会累坏的。你没看有些人是怎么干的吗？我教你，”王二愣子见左右没人，神秘地对我说，“一锄要挭三挭，这样才气歇，一半天要屙三次屎，一次最短也得一袋烟的光阴，懂吗？”他的话我很是懂，但我没有照他说的去做，仍旧做个老实的人。几场春雨事后，便到了初夏，人们打完了头套麦，就来翻红芋秧。

地里红芋秧已经长得很长了，一棵有一条的，也有两条的，直直的像西瓜秧。我学着成年人的样子，弯着腰，把红芋秧一棵棵地捋，从红芋垄的一面翻到另一面，过两天再翻过来，为的是怕红芋秧扎根，影响红芋的发展。霜降刚至，满地的红芋秧发了紫，红芋垄上撑开了裂。

我拿起镰刀，追随着成年人一棵一棵地砍红芋秧，一垄一垄地往地头拉，然后用抓钩，一棵一棵地刨，一块一块地摘，一个一个地拧泥，用红芋推子一块一块推，把推出的红芋片，一片一片地摆在地上。经太阳一晒，酿成了白花花的红芋干。

然后在一片一片地拾，一袋一袋地装，一板车一板车地运回家。吃的时候，母亲再一片一片地用水淘洗，晾干后，用碓头一窝一窝地踹。踹碎后，放在磨上，套上驴一点一点地推，从磨缝里流出的面粉，再经母亲一箩子一箩子地箩，最后即是我们其时千咬牙万咂嘴最不情愿吃的红干面。如今，四十多年已往，通常忆起栽红芋那繁琐繁重的劳动历程，仍然心有余悸，但已不是那样的讨厌红芋了，偶然吃一点，以为比往年好吃多了，甚至成了鲜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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